摘要 :孔子作为中华文化的符号,已为全世界所认可;而关于孔子文化之渊源,则迄今很少有人细究。事实上,孔子把创建西周式的文明社会作为自己的最高追求,其所主张和倡导的 “仁”、“义”、“智”、“勇”、“忠”、“信”、“孝”、“悌”等思想,无不可以在文、武、周公那里找到源头。孔子与《诗》、 《书》等周文献的关系,同样 可以证明孔子文化与周文化有直接关系。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孔子从周文化中汲取了大量的元素,继承和发展了周文化;孔子文化,来源于周文化。明确这个问题,对于正确认识中华文化的传承与发展,有着重要的意义。
关键词:孔子;周文化;《论语》;《尚书》;《诗经》
关于孔子文化的渊源,很少有人细究。即或有究,最多也只是说他 “学无常师”。事实究竟如何,搞清这个问题,对于正确认识中华文化的传承与发展,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所以,本文拟从孔子对文、武之道的熟悉与崇敬、孔子诸思想概念和主张与文、武、周公的关系等两方面,对之略作考察。文!所引《论语》据三秦出版社《论 语新校释》本;《逸周书》据三秦出版社 《逸周书校补注译》本;其他文献皆据常见 本。 一 关于孔子 “学无常师”说,最早出于 《论语》。《论语·子张》篇载:卫公孙朝问 于子贡曰:“仲尼焉学?”子贡曰:“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可见在子贡看来,孔子学无常师,而虽然学无常师,但所学无不来自 “文、武之道”。《孔子家语· 观乡射》记孔子曰: “百日之劳,一日之乐,一日之泽,非尔所知也。张而不弛,文、武弗能;弛而不张,文、武弗为。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 可见孔子确实讲究 “文、武之道”。所以,子贡所言当非虚造。而所谓“文、武之道”,自然就是周道,就是周文化。所以 《家语·曲礼子贡问》篇记季桓子问礼,孔子曰:“同姓为宗,有合族之义,故系之以姓而弗别,缀之以食而弗殊,虽百世婚姻不得通,周道然也。”又称 “周道”。可见孔子对周道即周文化之熟知。
孔子之所以熟知并喜欢周文化或 “文、武之道”,首先是因为他崇敬其人。《论 语·子罕》载:“子畏 (围)于匡,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可见是把文王看 做文化的化身。《子路》篇载:子曰: “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其 “善人”,亦指文王。又 《家语·哀公问政》篇载宰我问鬼神之事,孔子曰:“……昔者文王之祭也,事死如事生,思死而不欲生,忌日则必哀,称讳则如见亲。祀之忠也思之深,如见亲之所爱。祭欲见亲之颜色者,其唯文王与!《诗》云 ‘明发不寐,有怀二人’,则文王之谓与!祭之明日,明发不寐,有怀二人,敬而致之,又从而思之。祭之日乐与哀半,飨之必乐,已至必哀。孝子之情也,文王为能得之矣。”可见其对文王之敬重。《致思》篇载孔子曰:“王者有似乎春秋,文王以王季为父、以太任为母、以太姒为妃、以武王周公为子、以太颠闳天为臣,其本美矣。武王正其身以正其国,正其国以正天下,伐无道,刑有罪,一动而天下正,其事成矣。春秋致其时而万物皆及,王者致其道而万民皆治,周公载己行化,而天下顺之,其诚至矣。”不仅赞美文王、武王,而且连及周公。《五帝德》记孔子曰:“禹、汤、文、武、周公,不可胜以观也。”亦以文、武、周公连言。
孔子对武王及武王之道的崇敬,还体现在 《论语》之中。如 《论语·尧曰》所记 “虽有周亲,不如仁人。百姓有过,在予一人”,据《尚书》可知其本为武王之言,而这里乃为孔子所述;“谨权量,审法度,修废官,四方之政行矣”,“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天下之民归心焉”,亦皆是孔子所述武王灭商以后在商地行政的措施与结果; “所重:民、食、丧、祭”,完全是指武王说; “宽则得众,敏则有功,公则民悦”,也是对武王行事的总结。可见孔子对武王亦很崇敬。齐太史子与称孔子 “宪章文、武” (《家语·本姓》),看来是真实的。
正因为孔子尊崇并 “宪章”文、武,所以他甚至认为 “大罪有五,而杀人为下, 逆天地者罪及五世,诬文、武者罪及四世,逆人伦者罪及三世,谋鬼神者罪及二世,手杀人者罪及其身,故曰大罪有五,而杀人为下矣”(《五刑解》),把诬文、武作为仅次于逆天地之大罪,可见文、武在其心目中的崇高地位。
而孔子对周公,更是有特殊的感情。他曾说:“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第一部分 西周伦理文化研究 025 周公。”(《论语·述而》)说明在其未衰以前,经常梦见周公。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孔子经常梦见周公,说明他心里经常想着周公,思慕周公。为什么想着周公、思慕周公?原因不难知道:因为周公曾经 “制礼作乐”。而礼乐,则正是周文化的象征。可见实质还是周文化。
孔子为什么热衷于周文化?原因之一,如他自己所讲: “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郁郁乎 “文”哉,本身就具有文化的特质。所以,他首先把自己打造成了 “文” 的化身。“子畏(围)于匡,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论语·子罕》)可见在命悬一线的时刻,即使他平时比较谦虚,说 “若圣与仁,则吾岂敢”(《论语·述而》),而在这时候,也坦诚地表白自己的心声,承认自己为天下之 “文”的化身,而且明确指出其 “文”为文王既没之文。可见他完全把自己看成周文化的继承者和代表者。原因之二,是敬重周人之德。《论语·泰伯》载子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也矣!”就是对周人之德的赞美。而这里的周人,显然是指文王。《雍 也》载子曰:“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又表现了对周人之德的向往与追求。
另外 《孔丛子·论书》载孟懿子问: “《书》曰 ‘钦四邻’,何谓也?”孔子曰: “王者前有疑、后有丞、左有辅、右有弼、谓之四近……周文王胥附、奔辏、先后、御侮谓之四邻,以免乎里之害。”又载齐景公问孔子曰:“《周书》所谓 ‘明德慎罚’,陈子明德也。罚人而有辞,非不慎矣。”孔子答曰: “昔康叔封卫,统三监之地,命为孟侯。周公以成王之命作《康诰》焉,称述文王之德,以成敕诫之文。其书曰:‘惟乃丕显考文王,克明德慎罚。’”明确讲 “文王之德”。《论书》又载子夏问《书》大义, 子曰: “吾于 《帝典》,见尧舜之圣焉……于 《洛诰》,见周公之德焉。”更明确提到 “周公之德”。可见孔子确实敬重周人之德。
正因为孔子是周文化的继承者和代表者,敬重文、武之道和周人之德,所以他始终不忘创导礼乐,宣传道德,并把创建西周式的文明社会,作为自己的最高追求。《论语·阳货》载:“公山不扰以费畔,召,子欲往。子路不悦,曰:‘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也?’子曰:‘夫召我者而岂徒哉?如用我,吾其为东周乎!’”其为东周,就是要在东方建立一个 “周”,而这个 “周”,自然只能是文化面貌上的相似。可见其最终的追求是建立蕴含周文化的社会。这当然是时代的局限,因为在当时,周文化最为 “郁郁”。
二
关于孔子创导礼乐,宣传道德,重视并提倡仁、义、智、勇、孝、悌等等,充塞第三届周秦伦理文化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026 于 《论语》之中,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如果具体到各个道德概念与思想主张,似乎 也无不可以在文、武、周公那里找到源头。比如 “仁”:《尚书·泰誓中》载武王曰 “虽有周亲,不如仁人”,《尚书·武成》武王曰 “予小子既获仁人”;《逸周书·文酌》文王 “七信(慎)”有 “仁之慎散”;《文儆》记文王告太子发 “利维生痛(同),痛 (同)维生乐,乐维生礼,礼维生义,义维生仁”;《文政》述文王之政 “昭九行”,第一即为 “仁”;《酆保》言武王 “内备五祥、六卫”, “六卫”第一为 “明仁怀恕”;《小开武》周公曰 “在我文考……戒视七顺……六顺仁无失”;《宝典》记周公言 “既能生宝,未能生仁,恐无后亲”,武王曰 “仁以爱禄,允惟典程”,“上下咸劝,孰不竞仁”;《本典》周公曰 “臣闻之文考,能求士者智也,与民利者仁也,能收民狱者义也,能督民过者德也,为民犯难者武也”,等等。可见文、武、周公皆讲 “仁”。尤其是 “明仁怀恕”和 “与民利”,最与孔子之仁接近。比如子贡问 “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论语·卫灵公》)仲弓问仁,子曰: “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论语·颜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即 “明仁怀恕”。而所谓 “为政以德(恩德)” (《论语·为政》),更是对 “与民利”思想的具体化。
“义”,除上所引已见者外,还有很多。比如 《逸周书·度训》文王称 “幼成而义 生曰顺极”,《命训》曰 “伤人则不义”, “福莫大于行义”; 《程典》文王曰 “士之子 不知义,不可以长幼”;《文政》述文王之政 “昭九行”,七为 “义”;《柔武》记武王 曰 “故必以德为本,以义为术”; 《宝典》记武王曰 “准德以义”; 《大戒》记武王曰 “思义丑贪”;《武穆》记周公论 “五备”,四曰 “明义倡尔众,教之以服”,等等。而 《论语·宪问》载孔子曰 “见利思义,见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为成人 矣”;《季氏》载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见得思义”,又曰 “务民之义”,完全与 之有关。又 《尚书·泰誓》记武王曰 “同力度德,同德度义”,《武成》记武王曰 “ 信明义,崇德报功”,《康诰》记周公曰 “用其义刑义杀”,《立政》记周公曰 “不敢替 厥义德”,而孔子主张 “君子义以为上”,可见也有关系。
“智”,《尚书·召诰》记太保称殷终以后 “智藏?在”; 《逸周书·文酌》记文 王所酌 “五大”,一曰 “大智率谋”;“七信 (慎)”,二曰 “智之完巧”;《程典》记文 王称 “轻其行,多其愚,不智”; 《本典》记周公曰 “能求士者智也”, “智能亲智”; 《文政》述文王 “九守”,二曰 “智守以等”; 《酆保》言武王 “内备五祥、六卫”, “六卫”之六为 “明智设谋”; 《宝典》记周公曰 “辩惠干智”,等等,可见皆讲究 “智”。而孔子认为 “仁者安仁,智者利仁”(《里仁》)“未智,焉得仁?”(《公冶长》); “智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子罕》);“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智者动,仁者静;智者乐,仁者寿”(《雍也》);“宅不处仁,焉得智”(《里仁》);谓 “宁武子邦有道则智,邦无道则愚。其智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公冶长》):亦可与之对应。第一部分 西周伦理文化研究 027 “勇”,《大戴礼记·文王官人》文王曰 “示之以难以观其勇”, “诚勇必有难慑之 色”; 《逸周书·文酌》记文王所酌 “五大”,二曰 “大武剑 (敛) 勇”; “七信 (慎)”,“一仁之慎散,二智之完巧,三勇之精富”;《文政》述文王之政 “昭九行”九曰 “勇”,又曰 “思勇丑忌”;《酆保》言武王 “内备五祥、六卫”, “六卫”第三曰 “明戒摄勇”;《宝典》 “死勇干武”;等等,可见文王、武王、周公都讲勇。而孔子曰 “仁者必有勇”(《子罕》),“见义不为,无勇也”(《为政》),“智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子罕》),“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阳货》),等等,无疑是受其影响。
又如 《逸周书·本典》记周公答武王曰:“臣闻之文考,能求士者智也,与民利者 仁也,能收民狱者义也,能督民过者德也,为民犯难者武也。智能亲智,仁能亲仁,义能亲义,德能亲德,武能亲武,五者昌于国曰明。”以仁、智、义、德、武并举。而《大戴礼记·劝学》篇记孔子曰:“夫水者,君子比德焉:遍与之而无私,似德;所及者生,所不及者死,似仁;其流行庳下,倨句皆循其理,似义;其赴百仞之溪不疑,似勇;浅者流行,深渊不测,似智。”亦言仁、智、义、德、勇(武),可见确有关系。再如 “孝”、“悌”。“孝”、“悌”之说最早见今《逸周书》,如 《宝典》篇记周公 告成王修身之 “九德”:“一孝,子畏哉 (裁),乃不乱谋;二悌,悌乃知序,序乃伦, 伦不腾,上乃不崩。”《大匡》篇记周公曰:“士惟都人,孝悌子孙。” 《大戒》篇记周 公告成王曰:“予惟重告尔:……无擅于人,塞匿勿行,惠戚咸服,孝悌乃明。”皆与周公有关。另外 《诗经·卷阿》篇曰: “有孝有德,以引以翼。岂弟 (悌)君子,四 方为则。”亦言 “孝”、“悌”。而据 《诗序》,《卷阿》乃 “召康公戒成王也”。召康公 晚于周公,其说当本周公。可见连言 “孝”、 “悌”,源头在于周公。而 “孝,德之始 也;弟 (悌),德之序也”的说法,正与周公 “九德”之 “一孝”、 “二悌”说相同。 因为 “始”,就是一;“序 (次)”,就是二。可见孔子之说有可能直接本于周公。 再如 “慈”、 “孝”。 “慈”、 “孝”连言,是强调父子双方的责任。孔子有连言 “慈”、“孝”的习惯。如云 “哀爱无失节,是以父慈子孝,兄爱弟敬”, “为父不慈妨于政,为子不孝妨于政”(《大戴礼记·四代》;“临之以庄则敬,孝慈则忠”(《论语· 为政》)。而《逸周书·官人》篇记周公述文王官人之法曰: “父子之间,观其孝慈。” (《大戴礼记·文王官人》同)《宝典》篇记周公告成王修身之 “九德”:“一孝……二悌……三慈惠”,可见都与周公有关。无怪乎齐之乡里也讲 “慈”孝”,看来当是西周以来的遗俗。所以,孔子讲 “慈”、 “孝”,其源头亦当在周公那里,或者更要早到文王。 再如 “孝”、“友”。 “孝”、 “友”连言,主要是强调同时善事父母、善待兄弟。 《论语·为政》篇记或谓孔子曰:“子奚不为政?”子曰:“《书》云:‘孝乎惟孝、友于 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是他主张 “孝”、 “友”,而直接引用于 第三届周秦伦理文化 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 028 《书》。考今 《尚书》无此文,当是佚 《书》。但今本 《尚书》也有类似的话。如 《康 诰》篇记 “王曰:‘封:元恶大憝,矧惟不孝不友。子弗祗服厥父事,大伤厥考心;于 父不能字厥子,乃疾厥子;于弟弗念天显,乃弗克恭厥兄;兄亦不年鞠子哀,大不友于弟。’”这里的 “王”,正是摄政王周公。可见周公有此思想。又《周礼·司徒》 “六行”以 “孝”、 “友”为首,《仪礼·士冠礼》有言 “兄弟具来,孝友时格”。周公 “制礼”,人所共知。所以《礼》中之言,也当与周公有关。另外,《诗经·六月》篇也有 “张仲孝友”的话。而《六月》诗,则正是周公东征时候的作品。又《逸周书· 官人》篇周公述文王官人之法曰: “父子之间观其孝慈,兄弟之间观其和友。”看来 “孝”、“友”之言,确与周公有关。所以,孔子言 “孝”、“友”,亦当学于周公。
另外,孔关于 “天命”、“敬让”、“忠信”、“礼乐”等方面的论述与思想,也都可 以再周文化中找到源头,这里不再例举。 还有孔子与 《诗》、 《书》等周文献的关系,也可以证明孔子文化来源于周文化。 比如孔子 “以 《诗》、 《书》教”,动辄引用 《诗》、 《书》以为自己立论的依据与补 充,主张 “兴于 《诗》,立于礼,成于乐”,认为 “人而不为 《周南》、 《召南》,其犹 正墙面而立也欤”,等等,说明他对周文献的重视。
又如《孔丛子·记义》载孔子读《诗》及 《小雅》,喟然而叹曰: “吾于 《周南》、 《召南》,见周道之所以盛也;于 《柏舟》,见匹妇执志之不可易也;于 《淇澳》,见学之可以为君子也;于 《考盘》,见 遁世之士而不闷也;于 《木瓜》,见包且之礼行也;于 《缁衣》,见好贤之心至也;于 《鸡鸣》,见古之君子不忘其敬也;于 《伐檀》,见贤者之先事后食也;于 《蟋蟀》,见 陶唐俭德之大也;于 《下泉》,见乱世之思明君也;于 《七月》,见豳公之所造周也; 于 《东山》,见周公之先公而后私也;于 《狼跋》,见周公之远志所以为圣也。”充分体现了孔子对周文化的吸收。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孔子从周文化中汲取了大量的元素,继承和发展了周文化。当然,孔子也继承了夏商以来的部分文化,如 “颜渊问为邦,子曰:‘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武》’”(《论语·卫灵公》),就是一例。但这种继承,无疑又是通过周过周文化而实现的。所以我们说,孔子文化还是来源于周文化。那么在大谈孔子的同时,我们就不能忘记周文化,否则便是数典忘祖,因为文化总是有继承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