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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礼·盐人》与周代盐政

2019年12月05日 12:15  点击:[]

《周礼·盐人》与周代盐政

李 春 艳

摘 要:《周礼·盐人》篇记载了周代盐政之官——盐人的主要职责和各类食盐的用途。从历代注疏家

的注疏中,我们可以看出周王室使用的食盐主要来源于诸侯方国的贡纳,但其贡纳时间,《周礼》之《大行人》和《小行人》有不同记载。鉴于此,我们根据西周青铜器铭文中诸侯臣属向周天子纳贡的记载,来探究周代诸侯纳贡时间,以此对周代盐政作一初步考察。

关键词:盐人;盐政;贡纳中图分类号:K224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3—9864(2018)01—0070—05

《周礼·盐人》篇记载:“盐人掌盐之政令,以共百事之盐。祭祀,共其苦盐、散盐。宾客,共其形盐、散盐。王之膳羞,共饴盐,后及世子亦如之。”①从中可以看出周代管理盐政之官——盐人的具体职务和各类盐的实际用途,这对我们了解周代盐政意义重大。

一、盐的种类和用途

盐人是周王室专门负责盐政之官,其主要职责是对各地所贡食盐进行识别,将其分为苦盐、散盐、形盐和饴盐,并分别用于祭祀、待宾和王室。

(一)苦盐。苦盐主要用于祭祀。郑玄注:

“杜子春读苦为盬,谓出盐直用不湅治。”贾公彦疏:“苦当为盬,盬谓出於盐池,今之颗盐是也。……杜子春读苦为盬者,盐咸非苦,故破苦为盬,见今海傍出盐之处谓之盬。”②孙诒让正义:“苦盐味大咸,为盐之最贵者。”③ 按各注家所言,苦盐即为盬盐,形如颗粒,味大咸,是未经人为加工的天然产品。《礼记·曲礼下》:“凡祭宗庙之礼,盬曰咸鹾。”郑玄注:“大咸曰鹾。”④《尔雅·释言》:”咸,苦也。”正因为苦盐这种大苦的天然性,才成为盐之大贵,并用于祭祀之中。

(二)散盐。散盐主要用于祭祀和待宾。

郑玄注:“散盐,煮水之盐。”贾公彦疏:“散盐,煮水为之,出於东海。”⑤ 孙诒让正义:“散盐则味微淡,用多而品略贱,祭祀则次於苦盐,宾客则次於形盐,故谓之散,散之为言杂也。”⑥意思是说,散盐不是自然生成,而是经过煮东海之水而制成,因此其味淡于苦盐。散盐用途多而品级不高,祭祀时不如苦盐,待宾时又比不上形盐。

(三)形盐。形盐外貌似虎形,主要用于招待宾客。郑玄注:“形盐,盐之似虎形。”贾公彦疏:“ 此形盐即《左氏传》‘ 盐虎形’ 是也。”①形盐用于招待宾客,在文献上多有记载。如《左传·僖公三十年》:“冬,王使周公阅来聘,飨有昌歜、白、黑、形盐。”杨伯峻注:“形盐,盐形似虎者。”② 由于周公阅为天子的使臣,为高级宾客,因此鲁僖公用形盐招待他。但却遭到周公的推辞:“国君,文足昭也,武可畏也,则有备物之飨,以象其德。荐五味,羞嘉谷,盐虎形,以献其功。吾何以堪之?”是形盐形似虎,是国君威武之德的象征,“形盐形似虎,象其威也”。

(四)饴盐。饴盐专属天子、王后和世子

之用。郑玄注:“盐之恬者,今戎盐有焉。”③ 孙诒让正义:“‘王之膳羞共饴盐’者,馈食尚亵味,故盐以甘为贵也。……‘ 饴盐, 盐之恬者’者,《广雅·释器》云:‘饴,饧也。’《内则》:‘枣栗饴蜜以甘之。’饴味甘,故盐味甘者亦谓之饴盐。”④说明饴盐味道甘美,正符合周王馈食崇尚亵味。

可见,苦盐是未经人为加工的天然之盐,是专门用于祭祀的;散盐是煮东海之水而制成,可用于祭祀,也可用于招待宾客,但用于祭祀品级低于苦盐,用于待宾,等次逊于形盐;形盐是形如虎状之盐,招待贵宾之用;饴盐味道甘美,专供天子、王后和世子膳羞之用。

二、“盐人”的职责与周代食盐的来源

《盐人》云:“盐人掌盐之政令,以共百事之盐。”郑玄注云:“政令谓受入教所处置,求者所当得。”贾公彦疏云:“政令谓受入教所处置者,谓四方盐来,盐有数种,处置不同,故云受入教所处置也。”⑤ 孙诒让正义:“注云‘政令谓受入教所处置’者,凡海盬产盐之处,以盐来入,此官并受之,又区其种别,处置其所,则教令之。云‘求者所当得’者,谓求盐共用,各依其所当得者与之。若祭祀当得苦盐、散盐,宾客当得形盐、散盐,膳羞当得饴盐是也。”⑥从上述各家注解可知,周王室所用之盐来源于各地的进贡。“盐人”的职责是对各地进贡的食盐根据其用途进行分类。

周王室用盐来自于各地纳贡,这点是完全可以确定的。《大戴礼记·虞戴德》篇云:“诸侯内贡于天子,率名教地实也,是以不至必诛。”⑦是诸侯方国以其土特产纳贡于周天子,若没有及时纳贡,必将处以死刑。《周礼·大宰》记载了各地贡纳的事实:

以九贡致邦国之用。一曰祀贡, 二曰嫔贡,三曰器贡,四曰币贡,五曰材贡,六曰货贡,七曰服贡,八曰斿贡,九曰物贡。

贾公彦疏:“此诸侯邦国岁之常贡,则《小行人》云‘令春入贡’是也。《大行人》云‘侯服岁一见,其祀贡物’,彼谓因朝而贡,与此别也。⑧

其中的“物贡”,郑玄注:“物贡,杂物鱼盐橘柚。”⑨是说食盐属“物贡”之列。鉴于此,周王室所用食盐也必定是诸侯方国贡纳之物。

那么,关于各地进贡的具体时间,《周礼》中《大行人》和《小行人》均有记载:

《大行人》:“邦畿方千里,其外方五百里谓之侯服,岁一见,其贡祀物;又其外方五百里,谓之甸服,二岁一见,其贡嫔物;又其外方五百里,谓之男服,三岁一见,其贡器物; 又其外方五百里,谓之采服,四岁一见,其贡服物; 又其外方五百里, 谓之卫服, 五岁一见,其贡材物;又其外方五百里,谓之要服,六岁一见,其贡货物。”贾公彦疏:“此九州诸侯依服数来朝天子,因朝即有贡物。此因朝而贡与《大宰》九贡及下《小行人》‘春入贡者’别。彼二者是岁之常贡也。”①

《小行人》:“令诸侯春入贡,秋献功,王亲受之。”贾公彦疏:“此云贡即《大宰》‘九贡’是岁之常贡也。”②

贾公彦认为《大宰》所记的贡物与《小行人》所记春季入贡之物是一致的,为“岁之常贡”,而《大行人》所记“六服”之贡为朝贡,是诸侯臣属定期朝觐天子时献上的贡物。也就是说,贾公彦肯定了周王室所用食盐是各地在春季进贡的。这一观点是否正确,我们不妨从青铜器铭文中寻找答案。

三、青铜器铭文中诸侯方国“贡纳”诸例

在青铜器铭文中,诸侯方国向周王室纳贡主要是通过铭文“见”“献”和“遗”体现出来的。

首先,“见”主要记载于燕侯旨鼎、麦方尊、作册卣、九年卫鼎、㝬钟等器铭中。

匽(燕)侯旨初见事于宗周,王赏旨贝卄朋。燕侯旨鼎(《集成》2628)

雩若二月,侯见于宗周,亡 (尤)。麦方尊(《集成》6015)

唯公大史见服于宗周年, 在二月既望乙亥。作册卣(《集成》5432)

唯九年正月既死霸庚辰,王在周驹宫,格庙, 眉敖者膚卓事(使)见于王, 王大黹(致)。九年卫鼎(《集成》2831)

(服)孳(子)迺遣闲来逆召(昭)王, 南尸(夷)东尸(夷)俱见廿六邦。㝬钟(《集成》260)

以上诸器中,燕侯旨鼎铭“初见事”是指燕侯旨首次朝觐天子。“见事”又作“见士”,即《尚书·康诰》中的“ 见士于周” 的“ 见士”,古士与事音同,“见士”即“见事”,“见事犹述职”③。《孟子·梁惠王章句下》:“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述职者,述所职也。”④是诸侯臣属朝觐周王,并向周王汇报职务范围以内的工作情况。麦方尊铭中“侯见于宗周”,也是刚继位的邢侯初次到宗周朝觐周王。作册卣铭中“见服”,马承源先生指出:“朝觐者皆有服,故称见服。”⑤唐兰先生认为是“到宗周纳贡”; 杨树达先生则认为“ 见服, 亦即献功”⑥。九年卫鼎“见于王”,是朝觐周王。㝬钟中的“见”是南夷东夷二十六邦对周历王的朝觐。

结合各家所论,铭文中的“见”,可读为“觐”,朝见之义。《说文》:“觐,诸侯秋朝曰觐,劳王事。”《尔雅·释诂》云:“觐,见也。”

《仪礼·觐礼》贾公彦疏:“ 郑《目录》云:‘觐,见也。诸侯秋见天子之礼。’”①“见”还有“献”义,《左传·昭公二十七年》载:“羞者献体改服于门外”,杨伯峻注:“献为呈见。”② 在商代甲骨金文中,“见”多释为“献”,指向商王进献某物,如商末金文子尊铭:

乙卯,子见在大室,白□一、琅九、百牢。王商(赏)子黄瓒一、贝百朋。子尊

(《集成》6000)

子尊又名子黄尊、乙卯尊、始尊等,王慎行③、李学勤④、王辉⑤诸先生认为是商末器,而陈贤芳、刘雨⑥等先生认为是西周早期器,笔者赞同商末说。铭文记载了子在大室朝见商王,并向商王献了白□一、耴琅九、㞢百牢,王用瓒和贝对其赏赐。铭中“见”字,王辉先生释为“觐”,表祭祀之义⑦;刘雨、李学勤先生释为“觐”,朝见之义⑧;王慎行、王汉珍读为“献”⑨,笔者认为释为“觐”和“献”都比较可取。

综合前辈专家的意见,笔者认为上述铭文中的“ 见” 可释读为“…… 朝见周王, 并献上……”。

其次,“献”主要见于䨊卣、寓鼎、任鼎、

献簋、伯簋诸器铭。

唯王九月辰在己亥,丙公献王器,休无

———————————

① 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2009:2353.

② 杨伯峻.春秋左传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4:1481.

遣,内尹右。衣献,公饮在官(馆),赐䨊马,曰:用肇事。䨊卣(《近出》605)

唯十又二月丁丑,寓献佩于王姒,王姒赐寓曼丝。寓鼎(《集成》2718)唯王正月,王在氐。任蔑历,使献为(货)于王,鼎(则)(毕)买。

任鼎(《新收》1554)唯九月既望庚寅, 楷伯于遘王, 休, 亡

尤。朕辟天子、楷伯命厥臣献金车。

献簋(《集成》4205)唯王九年九月甲寅,王命益公征眉敖。益

公至,告。二月,眉敖至,见,献

伯簋(《集成》4331)

以上四件青铜铭文中,诸侯臣属朝觐周王用“献”,主要是献给周王贡物。陈梦家先生说:“凡下奉上谓之献。”⑩《周礼·玉府》:“凡王之献金玉、兵器、文织良货贿之物,受而藏之。”郑玄注:“古者致物于人尊之则曰献,通行曰馈。”11《礼记·曲礼下》“五官致贡,曰享”,郑注云“致其岁终之贡于王,谓之献也”12。据统计,“献”作为献纳动词,在先秦传世文献中出现率高达456次13

第三是“遗”,主要见于应侯见工钟铭。

唯正二月初吉,王归自成周,应侯见工遗

③⑨ 王慎行,王汉珍.乙卯尊铭文通释译论[G]//古文字研究:第十三辑.北京:中华书局,1986.

④ 李学勤.沣西发现的乙卯尊及其意义[J].文物,1986(7).

⑤⑦ 王辉.商周金文:中国古文字导读[M].北京:文物出版社,2006:27.

⑥ 陈贤芳.父癸尊与子尊[J].文物,1986(1).

⑧ 刘雨.西周金文中的“周礼”[M]//金文论集.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08;李学勤.沣西发现的乙卯尊及其意义[J].文物,1986(7).

⑩ 陈梦家.西周铜器断代[M].北京:中华书局,2004:138.

○11 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2009:1460.

○12 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2009:2730.

○13 武振玉,周晓凤.殷周金文“献纳”义动词释论[J].深圳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3(1).

王于周。应侯见工钟(《集成》108)

“遗”,《说文解字注》:“赠也。”①《左传·隐公元年》:“小人有母,皆尝小人之食矣;未尝君之羹,请以遗之。”杨伯峻注:“遗,去声,馈也,与也。”②《礼记·檀弓上》:“颜渊之丧,馈祥肉”,郑玄注:“馈,遗也”③。《尚书·大诰》:“ 宁王遗我大宝龟, 绍天明即命。”④《韩非子·内储说下》:“ 宋石遗卫君书。”⑤《史记·魏公子列传》:“欲厚遗之。”⑥ 都是给予、赠送的意思。铭文大意是二月初吉这天,王从成周归来,应侯见工在周馈赠周王。

以上11 件铭文所载均为诸侯方国朝觐周天子,并进献贡物之事。虽然铭文中未提及诸侯

臣属贡纳食盐之事,但可以肯定的是,诸侯方国向周天子进献贡物,多在朝见之时。不过其贡纳时间可在正月、二月、九月、十二月等不同时间,并非为《小行人》所言的春季,也非

《大行人》和《大宰》所言的在固定时间诸侯朝觐天子的“常贡”。

综上所论,《周礼·盐人》篇不仅记载了周代盐政的负责人,周王室所用盐的种类和相应的用途、食盐的来源以及诸侯方国进贡的时间,更为我们进一步研究先秦盐政提供了参考和借鉴。

(责任编辑:周聪)

作者简介:李春艳(1979-),女,宝鸡文理学院讲师,博士。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关中地区出土西周金文整理与研究”(项目编号:12&ZD138);宝鸡文理学院“陕西出土西周军事铭文整理与研究”(项目编号:ZK2017058)的阶段性成果。

①②⑤ 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675.

③ 孙诒让.周礼正义[M].北京:中华书局,2013:411.

④ 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1269.

⑥ 孙诒让.周礼正义[M].北京:中华书局,2013:411-412.

①③⑤ 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675.

② 杨伯峻.春秋左传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5:483.

④⑥⑦ 孙诒让.周礼正义[M].北京:中华书局,2013:412.

⑧⑨ 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648.

①② 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892-893.

③ 杨树达.积微居金文说[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271.

④ 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2009:5819.

⑤ 马承源.商周青铜器铭文选(三)[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8:89.

⑥ 杨树达.积微居金文说[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57.

Zhou Li's Yan Renand the Salt Administration in the Zhou Dynasty

LI Chunyan

Abstract:Yan Renrecords the official functions of salt officials during the Zhou Dynasty – the main responsibilities ofYan Renand various functions of table salt. From the commentataries in history, we can

see that the salt used in the Zhou royal family comes from the tribute of the states, but the time of tributes is different in the recordsofDaxingrenandXiaoxingreninZhou Li. In viewofthis, according to the recordsofbronze inscriptions that the vassals of theWesternZhou Dynasty pay tribute to the Emperior Zhou, we explored the time of the tributes to make a preliminary inspection of the salt administrationofZhouDynasty.

Key words:Yan Ren; salt administration; tribu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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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段玉裁.说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74.

② 杨伯峻.春秋左传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4:15.

③ 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2009:2779.

④ 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2009:420.

⑤ 陈奇猷.韩非子新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631.

⑥ 司马迁.史记:卷七十七·魏公子列传[M].北京:中华书局,2013:23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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