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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士李斯 王宏波

2016年03月31日 10:35  点击:[]

一个人有没有出息,就好比厕中鼠与仓中鼠,取决于他所选择奋斗的事业和安身立命的地方。李斯跟从荀子学习帝王之术,就是要做一名策士,成就别人的帝王大业,以寄托身家。加入吕不韦领导的策士群体,成为托身粮仓的仓鼠。斯效智力,功立名遂,升任秦始皇的丞相,跻身为一只社鼠。沙丘政变,改立嗣君,是为了托附新的社木,保持富贵爵禄。李斯的权欲、私心突破了道义和法律的约束。

关键词譬喻;策士;贪欲;道义

一、譬喻———传统的表达方式

《说苑·善说》:客谓梁王曰:惠子之言事也善譬,王使无譬,则不能言矣。明日见,谓惠子曰:愿先生言事则直言耳,无譬也。”……惠子曰:夫说者固以其所知,谕其所不知,而使人知之。今王曰无譬则不可矣

《说苑·善说》:孙卿曰:夫谈说之术,齐庄以立之,端诚以处之,坚强以持之, 譬称以谕之,分别以明之,欢欣愤满以送之,宝之珍之,贵之神之,如是则常无不行矣。

惠子、荀子都曾论及谈说之术”——— “譬谕

譬喻是中国传统思维方式的反映,是交流思想、陈述观点的谈说之术。运用譬喻的时候,自然界中人们熟悉的的动物,寻常的植物,往往成为譬喻的对象,以其所知,谕其所不知,为使产生每下愈况效果。

唐太宗李世民 《大唐三藏圣教序》:譬夫桂生高岭,云露方得泫其花。莲生绿波, 飞尘不能污其叶。非莲性自洁而桂质本贞,良由所附者高,则微物不能累;所凭者净,则浊类不能沾。

《太平御览·卷五百一十》又曰:鬼谷先生,不知何许人也。隐居鬼谷山,因以为称。苏秦、张仪师之,遂立功名。先生遗书勉之曰:二君岂不见河边之柳乎?仆御折其枝,风浪荡其根。此木岂与天地有仇怨?所居然也。子见嵩岱之松柘乎?上枝干于青天,下根通于三泉,千秋万岁不逢斧斤之患。此木岂与天地有骨肉?所居然也。

西晋左思 《咏史 (其二)》: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 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

《荀子·劝学篇》: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 桂树所附者岭,莲花所凭者水;柳树居河边,松柘立嵩岱;长松处山涧,茎草托高峰;由于托附不同,相似的植物,境遇相差悬殊。

《汉书·儒林传》:冠虽敝,必加于首;履虽新,必贯于足。因为托附不同,冠履所居的地位大不相同。在人类还没出现以前,老鼠就在地球上生活了4700多万年。人们对老鼠这种与人类悬殊的动物非常熟悉,时常成为譬喻关照的对象。

《庄子·秋水》:惠子相梁,庄子往见之。或谓惠子曰:庄子来,欲代子相。是惠子恐,搜于国中三日三夜。庄子往见之,曰:南方有鸟,其名为饂,子知之乎?饂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于是鸱得腐鼠,饂过之,仰而视之曰:吓!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邪?

《史记·李斯列传》:李斯者,楚上蔡人也。年少时,为郡小吏,见吏舍厕中鼠食不薭,近人犬,数惊恐之。斯入仓,观仓中鼠,食积粟,居大庑之下,不见人犬之忧。于是李斯乃叹曰: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

《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其道远险狭,譬之犹两鼠于穴中,将勇者胜。 《诗经·魏风·硕鼠》:三岁贯汝,莫我肯顾。

《诗经·豳风·七月》:穹窒熏鼠,塞向觤户。

《诗经·墉风·相鼠》: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晏子春秋·内篇问上》:夫社,束木而涂之,鼠因而托焉,薰之则恐烧其木,灌之则恐败其涂。此鼠所以不可得杀者,以社故也。

腐鼠、厕鼠、穴鼠、家鼠、仓鼠、社鼠等譬喻,是古人阐述观点、表情达意的文化现象。中国有句俗语: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之所以引用厌恶的老鼠,是为了每下愈况的说服力。老鼠在《史记·李斯列传》譬喻的语境中,不具有高卑、褒贬的道德内涵。

社鼠附托的是社木,所以不灌、不薰。厕鼠附托的是茅厕,家鼠附托的是屋宇,仓鼠附托的是粮仓,由于附托不同,所以境遇迥异。老鼠如此,《周易·乾卦》中的龙也类似,,凭高位时,飞龙在天,居下位时,潜龙勿用。与潜龙勿用相近似的观点,还有 《论语·子张》子贡曰: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 天下之恶皆归焉。

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对这句话,学者虽各有所见,但犹有不及。

韩兆琦先生主译 《史记》一个人有没有出息,就象老鼠一样,在于能不能给自己找到一个好的地方。

孙立群先生在 《百家讲坛》讲 《李斯》认为:李斯悟出了一套老鼠哲学,有出息 的人就应该过舒坦的日子,做高官。要像仓鼠那样过上好日子。这表现了李斯在道德层面的缺失,将高官厚禄作为人生的唯一追求。

曹升先生网络上发贴:李斯的感叹应该是人之富贵卑贱,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

王磊先生指出:李斯由厕中鼠和仓中鼠的不同处境悟出做人道理,是做个坐享荣 华富贵的人上人,还是甘处贫贱的人下人,关键在于自己的选择和努力。李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做人上人,即孟子说的治人者。

我们认为,在所自处耳意思就是在所自托耳,其逻辑关系是:一个人的荣 华富贵或者卑微贱辱是其贤能或不肖的标志,其所托附的资源优劣、事业高下,决定着他的机遇空间、成败荣辱。学习上述专家的灼见,结合《史记·李斯列传》的叙事逻辑,司马贞 《索隐》鼠在所居,人固择地,这句话可以译作:一个人有没有出 息,就好比厕中鼠与仓中鼠,取决于他所选择奋斗的事业和安身立命的地方。这反映了李斯的思想感悟和行为动机。

马克思、恩格斯指出:一个人的发展取决于和他直接或间接进行交往的其他一切 人的发展。有学者总结指出,社会关系决定着一个人能够发展到什么程度。人的本质属性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人的全面发展就是人的社会关系的全面发展。中国有俗语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网络上流行的段子:与老板在一起,迟早会成为老板。与领导在一起,迟早会成为领导。与专家在一起,迟早会成为专家。联系以上古人相近、相通的譬喻,这些文字揭示的社会现象是,一个人所附、所凭的人际资源,所居、所处的事业环境,决定着他的社会地位和发展成就。

二、帝业———策士人生的附托

《史记·李斯列传》:乃从荀卿学帝王之术。学已成,度楚王不足事,而六国皆弱,无可为建功者,欲西入秦。辞于荀卿曰:斯闻得时无怠,今万乘方争时,游者主事。今秦王欲吞天下,称帝而治,此布衣驰骛之时而游说者之秋也。处卑贱之位而计不为者,此禽鹿视肉,人面而能强行者耳。故诟莫大于卑贱,而悲莫甚于穷困。久处卑贱之位,困苦之地,非世而恶利,自托于无为,此非士之情也。故斯将西说秦王矣。秦,会庄襄王卒,李斯乃求为秦相文信吕不韦舍人。不韦贤之,任以为郎。

李斯之所以远赴齐国跟从荀子学习帝王之术,立志要做顺应统一潮流、具备辅弼帝业素质和能力的策士,帮助他人建立统一帝国,成人达己,变身附托于社坛、社木老鼠,实现人生富贵。这里的老鼠是沿用李斯的譬喻,不具有褒贬、评判的含义。老鼠可以换作其它词汇,比如:心腹股肱、智囊谋府、从龙功臣、开国元勋等,也就是太史公所说的周公、召公之功,司马贞《索隐》所说的斯效智力,功立名遂。用《三国演义》第五十四回周瑜的唱词表达就是:丈夫处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慰平生兮吾将醉,吾将醉兮发狂吟

从李斯的 《谏逐客疏》可以看出,他对春秋战国的由布衣而卿相的策士有过悉心 研究。比如,管仲为相,成就齐桓公尊王攘夷九合诸侯,一匡天下霸业;苏择交,成就合纵大业,佩六国相印。关于策士们在秦国不同时期的功业同样谙熟于心,比如,商鞅之于秦孝公,张仪之于秦惠文王,范睢之于秦昭王,吕不韦之于子楚。这些策士们附托有为的君王,建立功业,显名诸侯,成为当时的楷模、榜样。

《鬼谷子·揣篇》:古之善用天下者,必量天下之权而揣诸侯之情。……度于大小,谋于众寡,称货财有无之数,料人民多少,饶乏有余不足几何;辨地形之险易,孰利孰害;谋虑孰长孰短;揆君臣之亲疏,孰贤孰不肖;与宾客之知慧,孰少孰多;观天时之祸福,孰吉孰凶;诸侯之交,孰用孰不用;百姓之心,去就变化,孰安孰危,孰好孰憎,反侧孰便。能知如此者,是谓量权。

公元前 288年,秦昭王称西帝,齐闵王称东帝,两国随即又去掉帝号,恢复称王。

《史记·苏秦列传》:故从合则楚王,衡成则秦帝

《说苑·善说》:雍门子周给孟尝君说:“……天下未尝无事,不纵则横。纵成则楚王,横成则秦帝。楚王、秦帝,必报仇于薛矣!夫以秦楚之强,而报仇于弱薛,譬之犹摩萧斧而伐朝菌也,必不留行矣。……”

学业已成的李斯通过量权,度楚王不足事,而六国皆弱,无可为建功者,欲西入 秦。战国纷争,伴随着人才的争夺,楚国春申君,齐国孟尝君,魏国信陵君,赵国平原君,秦国吕不韦,各自领导着一个智囊策士群体。这就是李斯所说的游者主事布衣驰鹜。他抛弃了生长的楚国,离开了求学的齐国,选择有灭诸侯,成帝业,为天下一统实力的秦国作为奋斗、立身的国度,将西说秦王,把秦王作为托身寄命的国君。他加入吕不韦领导的策士群体,把这里当作进身的凭附,进谏的台阶。

《礼记·学记》相观而善谓之摩,意思是相观而善谓之慕善之、慕之然后就是摹之模之的同音假借字。《鬼谷子》 有揣篇、摩篇,意思就是揣情慕意揣情摹意揣情模意,赞赏、推 崇君王的意志,制定相应的迎合、摹画策略,建功立业,成人达己。

《说苑·善说》:鬼谷子曰:……中其人之所善,……能入于人之心,如此而说不 行者,天下未尝闻也。此之谓善说

《论衡·自纪篇》:故苏秦精说于赵,而李兑不说;商鞅以王说秦,而孝公不用。夫不得心意所欲,虽尽尧舜之言,犹饮牛以酒,啖马以脯。

李斯通过揣情,今秦王欲吞天下,称帝而治。他通过摹意,提出了一系列迎合 的对策,比如,以长剑、贿金离间六国君臣,《谏逐客疏》留纳人才,建立中央集权专制制度,推行郡县制,统一文字、度量衡,焚书坑儒,刻石宣扬皇帝功德,治离宫别馆遍天下,外攘四夷等,都是迎合、贯彻秦始皇意志的举措。

《汉书·萧何曹参传》: (刘邦)上曰:吾闻李斯相秦皇帝,有善归王,有恶自 予。

位极人臣的李斯,成为托附于秦始皇这支社木的老鼠。他收买秦始皇身边的侍从,为了邀宠持禄。《史记·李斯列传》李斯诸男皆尚秦公主,女悉嫁秦诸公子闻荀卿有云,物禁太盛。吾昔上蔡布衣,今人臣之位无居其上者,可谓富贵极矣。物极而衰,吾未知所税驾也。有学者怀疑李斯仓鼠之叹的真实性,认为这是司马迁的文学想象。我们认为,按人之常情推测,这段记载,应来自于李斯位极人臣、不知税驾时的感慨与自述。

《史记·货殖列传》:富者,人之情性,所不学而具欲也。 《初学记》:夫贵者必富,而富者未必贵也。故士之欲贵,乃为富也。然欲富者,非为贵也。从是观之,富,人之所极愿也。班固 《答宾戏并序》:商鞅挟三术以钻孝公,李斯奋时务而要始皇。彼皆蹑风尘之会,履颠沛之势,据徼乘邪,以求一日之富贵。陈桐生先生指出:《韩非子·难一》进一步将君臣关系比做市场上买卖关系,他引用田鲔的话说:主卖官爵,臣卖智力。又说:臣尽死力以与君市,君重爵禄以与臣市。君臣之际,非父子之亲也,计数之所出也。君主将爵禄卖给大臣,大臣将自己的智慧卖给君主,君臣之间都是赤裸裸的利益交换,都是精明的利害算计,没有任何情感恩义可言。就是韩非这些人性理论,给李斯处理大是大非问题以决定性的影响。除了《韩非子》所说的君臣相市,天下以市道交是当时社会的普遍意识。《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廉颇之免长平归,失势之时,故客尽去。及复用为将,客又复至,廉颇曰:客退矣!客曰:吁!君何见之晚也?夫天下以市道交,君有势,我则从君,君无势则去,此固其理也,有何怨乎?《战国策·苏秦始将连横》:安有说人主不能出其金玉锦绣、取卿相之尊者乎?吕不韦说子楚是奇货可居吾门待子门而大扬雄 《法言》:乱而不解,子贡耻诸。说不富贵,仪秦耻诸.

《颜氏家训·省事第十二》:……陈国家之利害,对策之伍也;带私情之与夺,游 说之俦也。总上四涂,以贾诚求位,鬻言以干禄。

扬雄 《解嘲》:吾闻上世之士,人纲人纪,不生则已。生必上尊人君,下荣父母, 析人之皀,儋人之爵,怀人之符,分人之禄。纡青拖紫,朱丹其毂。今吾子幸得遭明盛之世,处不讳之朝,与群贤同行,历金门,上玉堂有日矣,曾不能画一奇,出一策,上说人主,下谈公卿。目如耀星,舌如电光,一从一横,论者莫当。

《盐铁论·毁学》:方李斯在荀卿之门,閎茸与之齐轸,及其奋翼高举,龙升骥骛,过九轶二,翱翔万仞,鸿鹄华骝且同侣,况跛燕雀之属乎?

通过揣情摹意,策士们画一奇,出一策,上说人主,下谈公卿,追求析人之皀,儋人之爵,怀人之符,分人之禄。李斯从黔首布衣、上蔡小吏、荀况弟子,到秦国的舍人、郎、客卿、廷尉,做到托身帝国、位极人臣的丞相,他是继商鞅、张仪、范睢、吕不韦之后,策士所能达到的新高度。

三、政变———利益博弈下的选择

马克思说过:人类奋斗所争取的一切,都与他们的利益有关。十九世纪英国首相帕麦斯顿说,没有永远的朋友,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Wehavenoeternalallies,andwehavenoperpetualenemiesOurinterestsareeternalandperpetual,andthoseinterestsitisourdutytofollow

人类如此,国家、个体的人也是这样。

《荀子·大略》:义与利者,人之所两有也。虽尧舜不能去民之欲利,然而能使其 欲利不克其好义也。虽桀纣亦不能去民之好义,然而能使其好义不胜其欲利也。从历史角度考察,贪欲与道义的关系,如同矛与盾、进攻与防御、洪水与堤坝,先有高一尺后有道高一丈,两者处在对立统一的矛盾运动之中。义之利之间的选择,必须结合具体条件下双方的大小强弱。沙丘政变,就是贪欲突破道义的历史事件。

秦帝国的权力交替,是一场权势、利益的深刻调整。《汉书·梅福传》记载,汉成帝时人梅福,曾经针对霍光家族遭遇讲过一句话,权臣易世则危。这是历史上比较普遍的通例。《后汉书· 窦融传》论曰:用之则为虎,不用则为鼠。俗语有:朝天子一朝臣。李斯无疑是旧朝的权臣、老臣。《史记·李斯列传》赵高分析说,扶即位必用蒙恬为丞相,君侯终不怀通侯之印归于乡里,明矣

按照秦始皇的诏书安排,预期的受益方是扶苏、蒙恬和蒙毅;预期的受损方是赵高和李斯;预期的维持方是胡亥。诏书没有得到执行,是由于秦始皇病亡,历史的偶然导致诏书的受益方没有一人参与决策、参与实施,这给沙丘政变提供了可能。

决策是参与决策各方利益的博弈、妥协和融合。沙丘政变的主谋、主犯是赵高,从犯、共犯是李斯、胡亥。《史记·蒙恬列传》:赵高怨蒙毅法治之而不为己也,因有贼心,乃与丞相李斯、公子胡亥阴谋,立胡亥为太子

对于胡亥、李斯来说,一开始根本就是不想,更遑论不能不敢《鬼谷子· 谋篇》:计谋之用,公不如私,私不如结。赵高以权势、私欲说动胡亥、李斯,结成三角同盟实施计划。政变的结果,三方各自的私欲得逞。胡亥是最大的获益者,在天大的利益面前,他顺水推舟,以求一逞。赵高既祛除去了仇怨蒙毅,又成了二世胡亥的建策功臣。李斯先拒后从。赵高放低姿态,对李斯循循利诱,并不是胁迫。李斯作为跻身秦国社鼠的策士,深知只有附托于社木,才能保障其权势和利益。在赵高的利益分析之下,今释此而不从,祸及子孙,足以为寒心。巨大的私欲冲开了李斯的道义防线,从开始的不想,到利用可能,进而抛开不敢,加入到沙丘政变当中,把诏书拟定的社木..扶苏换作胡亥,作为自己和家族的托附。

《吕氏春秋·长利》:今使燕雀为鸿鹄凤皇虑,则必不得矣,其所求者,瓦之间隙,屋之翳蔚也。《吕氏春秋·士容》:燕雀争善处于一屋之下,母子相哺也,区区焉相乐也,自以为安矣。灶突决,火上栋,宇将焚,燕雀颜色不变,是何也?不知祸之将及也,不亦愚乎!为人臣而免于燕雀之智者寡矣。夫为人臣者,进其爵禄富贵,父子兄弟相与比周于一国,区区焉相乐也,而以危其社稷,其为灶突近矣,而终不知,其与燕爵之智不异。

李斯犹如寄居于秦帝国社坛中的老鼠,屋檐下、瓦隙间的燕雀,历史的机缘,利益的驱使,使李斯为自己选择了可以托附的社木和房东。

历史上发生的很多违背伦理的事,都有不同的原因,而冲决了道义约束或刑律威慑。战争、饥荒,发生易子而食。互相的积怨、仇恨,伍子胥鞭尸楚平王,吕人彘戚夫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利益的驱使,导致屡禁不止的盗墓。《吕氏春秋·节丧》:题凑之室,棺椁数袭,积石积炭,以环其外。奸人闻之,传以相告。上虽以严威重罪禁之,犹不可止。《吕氏春秋· 安死》: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也;无不亡之国者,是无不?之墓也。东汉末期曹操、五代时的温韬,都曾有组织地实施过盗墓。

《后汉书·马融传》:马融辞命邓氏,逡巡陇汉之间,将有意于居贞乎?既而羞曲 士之节,惜不赀之躯,终以奢乐资恣性,党附成讥,固知识能匡欲者鲜矣。李斯属于识能匡欲者鲜矣这样的人,而不是舍生取义、杀身成仁的人。

权力涉及更大的利益和私欲,权力争夺冷血残酷,不顾道义、伦理。晋文公、秦献公以不当手段即位。赵武灵王两个儿子争权,他被围困饿死。吕不韦奇货可居和进献禣并非光明正大。玄武门之变,李世民违背伦理。胡亥阴谋即位,不仅程序不当,而且加速了帝国的倾覆。秦帝国覆亡的结果,并不是李斯主观上的故意。这个结果,赵高负有不可推卸的首要责任,若因此加重对李斯的恶评则有失公允。

李斯、赵高共立胡亥为帝,就有贪立少主、利于操弄的私欲。太史公也说过李斯知六艺之归。我们假设赵高、李斯能内外相维,李斯能发挥正常其作用,帝国的局面是有可能维持的。然而,赵高巨奸,他所操纵的权力斗争,冷血而残酷。他蒙蔽胡亥,十二公子戮死咸阳,十公主筟死杜,这其中就有李斯的女婿和儿媳,剪除李斯的羽翼,使胡亥、李斯产生裂隙;再行挑拨离间,施展阴谋,陷害李斯致死;赵高为中丞相,事无大小辄决于高,赵高独操大权,把秦帝国带入不复的深渊。

《晋书·良吏传·鲁芝》:鲁芝曾经对曹爽说公居伊周之位,一旦以罪见黜,虽欲牵黄犬,复可得乎!若挟天子保许昌,杖大威以羽檄征四方兵,孰敢不从!舍此而去,欲就东市,岂不痛哉!

因为赵高的陷害,居丞相之位的李斯以罪见黜,他临终黄犬之叹的含义是:我们两个现在想活着回到家乡,都已经不可能了权臣易世而危用之则为虎,不用则为鼠。对于李斯而言,新皇帝的信任是权力的源泉,用与不用是为虎、为鼠前提。当李斯面临李由事件为求自保、自顾不暇,因为赵高陷害,失去信任、死生堪虞之时,他哪里有机会去务明政以补主上之缺?既使李斯有到机会谏言补缺用与不用,也取决于已被赵高蒙蔽、操弄的二世胡亥。赵高之恶,最终导致了秦帝国的覆亡。亡秦者胡,不如说亡秦者高

史学研究,一是求真,二是求用。哲人说过,恶是推动历史发展的动力。对具体历史事件当中人物的贪欲、恶念,我们应该正视、重视,对具体问题进行具体分析。《后汉书·马融传》说识能匡欲者鲜矣,沙丘政变对当今的启发是,对人的贪欲、恶念,不仅要正视、重视,还要注重引导、教化、约束、转化,更重要的是设计和完善事前的防范和事后的惩处,营造行恶受损、为善有利、从善如流的生存环境。靠人文教化和道德规范使人不想为恶,靠制度安排使人不能为恶,靠刑罚威慑使不敢为恶,形成互相衔接、不留缝隙、相辅助成的系统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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